吳柏緯 / 首爾報導
這些被判有罪的人,或許他們的確做了錯事而該受到懲罰。但是應該以他們所做的事去量刑,而不該讓輿論與情緒去審判他們。
訪問過程中,律師金亨泰回想起這段他在替某位死刑犯辯護時,曾經說過的話。
被人稱為人權律師,同時也是韓國天主教廢除死刑委員會的主席,金亨泰毫不避諱自己的廢死立場。除了積極參與遊說行動,做為律師,他也替一些社會上認為是「窮凶惡極、有永遠與社會隔離之必要」的罪犯辯護。在這些當事人中,有人的確犯了法律上的死罪,罪行連他都覺得很慘忍;但也有一些是可能甚至後來證明是冤枉的。
金亨泰說,在人權律師的身分之外,他也是一個人,面對經手的案件,特別是死刑案件,一定會受到各種輿論與情緒的影響,因此他必須更加謹慎的去和當事人接觸。
金亨泰坦言,反對死刑的原因有一部分來自於自己的信仰。但即便抽離信仰,他認為,死刑仍是一個違反憲法、傷害人權的行為。
謹慎對待每個死刑犯
金亨泰說,自己也是一個平凡人,在面對重大案件的犯人,人人曰之可殺時,他也會動搖。
他以自己曾經手的一個案件為例。該案的被告被控殺害了自己的妻子,在一審時被判處了死刑,二審時找上了他擔任辯護律師。
「我當時很抗拒,因為當時社會輿論都說他有罪、他該死。所以,我自己也在心裡默默的認定,他應該是個惡人吧。」雖然心裡這樣想,他仍認為要謹慎地對待這個案件,於是他多次前往監所中與被告會面,和他談話並聽他的說法。就在這樣多次來往的過程之後,他接下了二審的辯護人一職。「和他相處、聽他說話,讓我確信他是無辜的,我應該要幫他。」
金亨泰說,替這些社會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辯護,為的只是讓他們有一個公平受審的機會。在這個過程中,他也曾判斷錯誤,做了不當的辯護,而這樣的後果也是必須由他自己去承擔。
至於是什麼樣的錯誤,以及他為此承擔了什麼代價,他則沒有再多說。
力阻回頭三關鍵:政治領袖、宗教、國際壓力
金亨泰接著談到,雖然現在宗教團體與民間組織可以透過各種行動向政府、議員遊說或施壓,但追根究柢,避免重啓執行最重要的關鍵,仍然在總統的政治意志。
金大中做為一個曾被宣判死刑的政治犯,反對死刑的立場顯而易見。金亨泰認為,從金大中開始,當一個總統能夠針對死刑議題表現出他個人強烈的政治意志時,即便法律中仍然存在死刑,但在任期中對於死刑的立場與方向也就很清楚了。
再者,身為一個天主教徒,他表示宗教的力量在這個議題中扮演重要的角色。
除了教義中對於信徒的規範之外,在韓國的天主教、基督教與佛教,每年都會聯合舉行一場「主教會議」,並在會後聲明重申這些宗教都反對死刑的立場。
此外,他們也會事先調查國會議員的宗教信仰,並安排與該議員有相同信仰的神職人員或廢死運動者進行遊說。不過金亨泰也承認,這點的確較為困難。「雖然有宗教的影響力,但是對議員而言,來自選民的壓力是更大的。」即便如此,還是有一些議員會偷偷簽署支持廢死的連署,不過他們在檯面上一概不承認。
最後,韓國與歐盟簽有罪犯引渡條例,裡面明文規定「任何自歐盟引渡回韓國的罪犯均不得處以死刑」。而且韓國也是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(ICCPR)的締約國,因此也會受到國際社會的監督,再加上韓國外交部也會顧及外交政策,而向國內施壓。
終身監禁不得假釋?
現在各團體與個人的不斷努力,是為了將死刑制度完全的從韓國的法律中抹去。但不論是哪個國家,在討論廢除死刑的議題時總會遇到相同的問題:「廢除死刑後,有什麼樣的配套措施?」
「終身監禁不得假釋,但這只是過渡時期的方法。」金亨泰說任何的受刑人都該有重回社會的一天。在他的觀點,不論是死刑或不得假釋的無期徒刑都是違反憲法。但是他也很清楚,現階段最重要的是廢除死刑,至於廢除「不得假釋的無期徒刑」也是一條漫長而難走的路,就到時候再想辦法。
一票之差 與廢死失之交臂
事實上,韓國憲法裁判所曾在2010年討論死刑是否違反韓國憲法第10條:「所有國民擁有人類的尊嚴和價值,並享有追求幸福的權利。國家應確認並保障個人擁有的不可侵犯基本人權的義務。」當時聲請釋憲的案子,就是由金亨泰負責辯護,他也獲邀參與憲法裁判所的會議。
最終,九位裁判官中有五位認為死刑合憲,其餘四位則認為死刑違憲。按照韓國憲法第113條規定,違憲判決至少要六位法官支持,才能宣告違憲。
雖然上一次失敗了,但金亨泰透露,據他所知,2013年上任的9位新任裁判官中有6人擁有反對死刑的立場或者背景。若是掌握時機再提釋憲,成功的機會很高。
金亨泰認為,即便是做錯事的人也必須接受公正的判決,而他想做的正是為他們爭取這樣的機會。
金亨泰小檔案
韓國人權律師,曾擔任被稱為韓版辛普森案的李督行殺妻案二審的辯護律師,該案在一審判決為死刑,而金亨泰接手後,在二審獲得無罪判決。
在2010年時,經手的死刑案件因為有違憲之虞,法院聲請憲法裁判所解釋。金亨泰亦受邀請列席旁聽。
現為韓國天主教廢除死刑委員會主席,致力於死刑廢止運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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